序

余闻儋州八景，颜塘漾月独标灵秀。昔闻椒载兄弟分居，闽中迁徙，千载烟云凝于方塘。今溯洄旧迹，但见月华如练，波心荡漾，恍惚间仙乐缥缈，金鸡石上犹留霓影。遂援笔摛辞，寄幽怀于碧落之间。

镜匣初开

当苍茫暮色漫过儋洋平原，颜塘便是一方坠落人间的星子。千顷田洋在暮霭中沉睡，唯有这方圆形盆地清醒着，将太液之光凝成琉璃。水面平滑如新磨铜镜，倒悬的月亮与天际那轮交颈私语，月光在水波上碎成银箔，粼粼然如仙娥遗落的云肩。

这面古老的镜子有着奇异的命数。自椒载兄弟肩挑福建莆田的炊烟落脚，十二个甲子的风雨便在镜面上雕琢纹路。每至中秋，水面便泛起氤氲紫气，月轮在水底生出七宝莲台，莲瓣开合间，隐约可见嫦娥广袖飘举。老人们说那是仙女们在浣洗天衣，水波荡漾处，总有细碎的金线游动——那是织女遗落的云锦。

仙娥弄影

秋深露重时，颜塘便成了星汉的私语场。传说每值月圆之夜，蟾宫的宫阙会投影成丹桂山，金鸡石上便有报晓声声。那不是凡鸡，是王母御苑的报晓神禽，专为提醒仙女们莫贪人间清欢。

有村叟夜钓，忽见水底月轮忽明忽暗。定睛看时，竟有绿衣仙子抱月而舞，裙裾带起涟漪层层，化作银鳞游向四面青山。她们在水面上编织水雾罗帐，将娇躯隐于幻境，却总有珍珠般的笑声漏出，惊起草窠里的夜鹭。

最奇绝的是那片突然生长的桂树林。某个霜降之晨，村民们发现塘中多了三亩金桂，树干上犹有仙娥指纹。此后无论旱涝，这片林子总在月圆之夜散发幽香，引得露水凝成珍珠帘幕。老者说那是仙女匆忙回宫时遗落的霓裳，化作了不老的丹桂。

墨痕留香

颜塘的月光是有重量的。清代州学正文冠斗踏着月色而来，他的青衫被桂香浸透，吟出“塘分月色凝冰片”的绝唱时，笔尖竟滴下银汁，在宣纸上洇出一轮满月。那墨痕里的月光，千年后仍在县志的泛黄纸页上流转。

福建知县陈碧塘的青骢马系在金鸡石上，他醉眼朦胧间，看见水底游鱼衔着月光游弋，便挥毫写下“团团镜面罗千亩”。墨迹未干时，水面突然泛起金光，照见他鬓边新添的白发，恍惚间听见水底传来丝竹声——那是仙女们在谢他描摹了她们的芳踪。

最动人的墨迹来自明朝万历年间诗人、知州曾邦泰的《题儋八景·颜塘漾月》：“清汉霏微月，方塘淡荡风。风行水上下，月逐波玲珑”。他立在塘畔，看月光将自己拉长的影子投在水面上，恍惚见到了月中吴刚新砍的桂枝。当他在诗笺上写下“清汉”二字时，毛笔突然自行跃起，在空中画出银钩，直直插入塘中——翌日晨曦里，人们发现水面上漂着半枚玉钩，正是月宫的信物。

灵境遗响

颜塘的月光是有记忆的。1958年那个无风的秋夜，整个儋洋平原的村民都看见天际垂下水晶帘幕，水底月轮化作千层宝塔，直插云汉。老人们说那是仙女们最后一次狂欢，她们在水面上跳着古老的霓裳羽衣舞，舞步惊醒了沉睡的金鸡石，报晓声惊碎了天光。

1984年，当村里的第一个学子高考金榜题名时，半亩颜塘再次现出海市蜃楼。这次人们看见丹桂山上浮起七彩高塔光晕，水底游鱼皆化作金线，编织成“守护灵境”的字样。那夜看守田埂的后生，正值夜班的老师和学生们至今仍记得月光突然变得灼热，将他们手中的铅笔炼成了银杖。

如今的颜塘，月光里多了现代的倒影。孩童们在塘边放飞孔明灯，灯光与月色交融时，偶尔会看见水面上飘过绿衣仙影。老人们说，那是仙女们在提醒世人：当霓虹吞噬最后一片蛙声时，她们将携着丹桂与金鸡，永远返回月宫。

尾声

当第一缕晨光吻上金鸡石，颜塘又恢复了千年的静谧。水面上飘着薄雾，像是仙女们遗落的面纱。风过处，丹桂山摇落碎金，与月光一同沉入塘底，化作颜塘永远跳动的脉搏——那里封存着十二个世纪的月光，等待下一个有缘人，用诗意将它唤醒。（羊武伟）